作者｜尹中立「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
提要：
从细分行业指数看，2022年第一季度只有4个行业指数没有下跌，31个细分行业指数中，跌幅超过7%的行业高达25个，这是十分罕见的现象。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第一季度的股市下跌是“超预期”的。
要稳定股票市场，首先应该稳定房地产市场，当务之急是缓解房地产开发企业的流动性问题，尤其是要关注大型龙头房地产开发企业的流动性。
全球股指下降幅度明显
2022年第一季度，除个别国家外，全球主要股指基本呈下跌状态，其中，美国主要股指下跌5%左右，欧洲主要股指下跌8%左右。导致全球股市下跌的主要因素是俄乌冲突，这引发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贸易制裁和金融制裁。
欧洲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程度相当深，贸易制裁不仅让俄罗斯的股市遭到巨大打击（最大跌幅一度超过50%）,也让欧洲国家的股价蒙受较大损失，致使欧洲股指下跌幅度明显超过美国。
国内股市普跌房地产行业股票逆势上涨
●行业指数下降情况罕见增多
2022年第一季度，上证综指累计下跌10.65%，沪深300指数下跌14.53%，中证1000下跌15.46%，创业板指数下跌19.96%。
从细分行业指数看，2022年第一季度只有4个行业指数没有下跌，31个细分行业指数中，跌幅超过7%的行业高达25个，这是十分罕见的现象（见图1）。回顾历史，2020年第一季度出现突发新冠疫情冲击时，下跌幅度超过7%的行业指数只有15个。
2022年第一季度，表现最好的行业指数分别是煤炭和房地产，涨幅分别为22.63%和7.27%。煤炭行业指数从2020年第三季度开始上涨，但不同时间上涨的逻辑是有差异的，2021年煤炭行业指数上涨的主要原因是“双碳”战略影响煤炭供给，最近煤炭行业指数上涨的主要原因是俄乌冲突导致全球能源供给减少，包括煤炭在内的能源价格普遍上涨。
●房地产行业指数逆势上涨
房地产市场的新房成交量从2021年7月开始见顶回落，二手房交易从2021年4月开始回落。但是，房地产行业的股票估值从2020年初开始见顶回落，早于房地产市场交易一年左右。从2020年初基金配置房地产类股票的比例逐步下降，至2021年第四季度股票型基金配置房地产行业的股票市值占比只有0.7%，市场普遍预期房地产行业已经出现历史性拐点，2021年7月，恒大集团出现债务违约事件之后，进一步强化了这种预期。
恒大集团债务违约引发了房地产行业的信用收缩，不仅金融机构对房地产行业融资更加审慎，地方政府对按揭贷款的监管也更加严格。房地产销售快速下滑。2022年第一季度，房地产销售面积和金额同比下降幅度均在50%左右。2022年2月的居民中长期贷款出现负增长，笔者担忧的“信贷市场梗阻”也许已经成为现实。信用收缩进一步加剧了房地产开发企业的流动性困局，在恒大集团出现债务违约之后，融创中国也于2022年3月出现债务违约。根据笔者的不完全统计，截至2022年3月末，已经有20余家大型房地产开发企业（按照2020年的销售规模，这些企业排名均为前50名）出现了公开债务违约。
2022年3月16日，国务院金融委召开会议强调，“要及时研究和提出有力有效的防范化解风险应对方案”，3月中旬之后的房地产行业股价快速反弹，股市投资者对房地产市场的预期正在好转。2022年第一季度，房地产行业指数出现逆势上涨超出很多人预期，其中的内在逻辑如下：在政府出台化解房地产企业流动性风险之前，信贷市场出现梗阻，导致信用收缩，股市运行同样受到冲击。当政府开始出台政策化解房地产企业的流动性风险时，股市将先于楼市而复苏。房地产行业已经连续几年下跌，随着房地产行业风险的化解，超跌的房地产行业股票有望成为2022年股票市场的热点行业。
在第一季度最活跃的20只股票里，出现了7只建筑行业和房地产行业股票（见表1），在最近几年的季度数据中，这还是第一次集中出现如此多的房地产和建筑行业股票的身影。
●业绩主导股票重新定价
随着上市公司年度财务报告的集中公布，每年的第一季度都会出现股价的重新定价，有些上市公司的股价因为业绩的超预期而出现上涨，也有一些上市公司因为业绩低于预期而出现股价下跌。表现最差的是那些面临退市的股票，有些绩差股因为连续业绩亏损而触碰退市高压线，股价必然大幅度杀跌，表2中列示的诸多ST类的股票均属于类似情形。
2021年度上市公司报告中，有一种现象值得关注，有一些上市公司的业绩因为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冲击，股价出现大幅度下跌，其中不乏高科技类公司的身影。表2中的“国科微”和“蓝思科技”均属于此类。
宽松的宏观政策预期为何没能托住股市？
股价是市场预期的反映，宽松的宏观政策预期刺激股价上涨，但今年第一季度是个例外。2022年的经济工作重点是稳增长。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大方向是稳健和积极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每当中国宏观经济政策相对宽松时，股市运行趋势都是上涨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第一季度的股市下跌是“超预期”的。除了俄乌冲突外，导致第一季度国内股市下跌的因素至少还有以下几方面。
●美联储货币政策出现趋势性变化
自2020年初至2021年10月，美联储的货币政策一直在强调就业及经济增长，一直处在扩表状态，但2021年底开始，美联储开始把关注的焦点放在物价上。2022年2月，美国居民消费物价指数达到了7.9%，创40年高位，随之美联储不再认为通胀是短期现象。在2022年1月的美联储货币政策例会上，“鹰”派色彩更加强烈，并采取收紧货币的措施，受此影响，美元指数节节攀升，而非美元货币出现快速下跌，全球股市均出现下跌震荡走势。这个时点与A股下跌基本同步。
●房地产预期未能好转，影响信用扩张效果
市场认为信贷扩张难以实现，其症结与房地产市场有关。2020年和2021年，社会融资总量均为30万亿元左右，其中信贷融资为20万亿元，房地产融资大约为8万亿元，占信贷融资的比例为40%左右；信贷融资之外的10万亿元社会融资规模里，估计也至少有四成与房地产行业直接相关。另外，融资需求中来自地方政府背景的融资平台类公司占据相当高比例，这些融资其实是以土地收益作为担保的，它们同样直接或间接与房地产行业相关。总之，房地产行业对信贷市场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随着越来越多的房地产企业出现债务违约，房地产行业预期在持续恶化，严重影响到信贷扩张，2022年2月的信贷数据低于市场预期，居民按揭贷款出现净减少，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尽管我们在防范金融风险方面积累了大量经验，但类似房地产行业的系统性风险如何化解还有待继续探索。
●公募基金“抱团式”投资受阻，高估值的基金重仓股仍然处在估值回归之途
2019年至2020年，沪深300指数连续两年上涨30%左右，基金的平均收益颇丰，形成资金与股价之间的正反馈，公募基金发行快速增加，2020年权益类和混合型基金发行了3万亿份，创历史新高。新募集资金继续买入基金重仓股，导致这些股票价格节节攀升。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以贵州茅台为代表的消费类股票和以恒瑞医药为代表的医药股。
以贵州茅台为例，该股票价格在2019年初只有500多元，在资金推动下连续两年大幅度上涨，至2021年初，股价上涨至2600元，市值超过3万亿元人民币，成为A股市场市值最大的股票。贵州茅台股价的大幅度上涨并没有伴随企业盈利的同比例增加，2019年茅台盈利增加17%，2020年盈利增加13%。因此，茅台股价上升的主要驱动力来自估值的提高，当茅台股价上涨到2500元时，对应的估值超过60倍市盈率。如果是一个中小市值的公司，有较好的成长潜力，出现60倍市盈率高估值有可能是合理的，而作为市场市值最大的公司，60倍市盈率高估值显然是难以持续的。一旦后续资金跟不上，股价就会持续下跌，股价下跌导致基金净值缩水，赎回压力加大，股价与资金之间形成负反馈。因此，“抱团式”投资和“坐庄”操纵股价的结果一样，增加了股市的脆弱性。
基金“抱团式”投资的风险曾经在2007年出现过，当时股价快速上涨，投资者踊跃购买基金，基金募集资金大量增加，推高基金重仓股，当后续资金难以为继，股价便走上了慢慢回归的熊途，2008年股价大幅度下跌，结果是基金投资者损失惨重，基金业的发展也受到严重影响。
2021年基金重仓股均大幅度回落，基金的平均收益也沦为负数，基金的发行快速降温。这是对2019年和2020年基金重仓股估值持续上升的修正，尽管有些股票的估值已经向下修正超过30%，但估值依然处在高位，最近的股价下跌也正是该趋势的延续。
●新股发行加速，原始股东套现压力渐显
2021年新股IPO数量创历史新高，全年有近500只股票发行，尽管新股募集资金只有5300多亿元（见表3），但原始股东套现导致股价压力日益加大，新股发行加速冲击A股市场的“壳价值”体系，“壳价值”贬值使中小市值股票的估值不可避免地出现下跌。
●中概股持续下跌对A股产生负面影响
我国有200余家公司在美国上市，主要以互联网行业为主。最近一年来，受国内对互联网平台型公司监管政策变化及美国上市公司监管政策的影响，阿里巴巴、美团等互联网公司的股价出现大幅度回落，导致中概股指数持续下跌，Wind中概股100指数2021年下跌44%，2022年第一季度下跌了28%。
中概股大幅度下跌通过两条途径影响A股价格：其一是中概股回流A股预期增强，冲击相关板块股票价格；其二是有些互联网基金选择卖出A股获得流动性，尤其是中概股快速下跌时，投资者赎回压力增加，基金只能选择卖出A股来获得流动性。
预测：稳住房地产市场，警惕中小市值股票价格回落
●稳住房地产市场
在影响当前股市的众多因素中，房地产市场预期是最重要的，因为房地产预期恶化影响到信贷扩张，1月的货币运行数据中，M1同比负增长，2月居民中长期贷款出现负增长，这些都是有货币统计以来第一次出现的现象，其背后的原因就是房地产预期恶化，老百姓买房子的积极性下降。当经济运行中的货币扩张受阻，股市扩张就成为无源之水。
因此，要稳定股票市场，首先应该稳定房地产市场，当务之急是缓解房地产开发企业的流动性问题，尤其是要关注大型龙头房地产开发企业的流动性。尽管房地产板块股票出现强劲反弹，但笔者以为，已经存在多年的房地产痼疾很难短期内得到根治，市场对此必须有清醒的认识。
●警惕中小市值股票价格回落
从2021年股价走势看，受基金重仓股出现回落的影响，中小市值的股票活跃度持续增加，尤其是2021年第三季度和第四季度，市值小于50亿元的小市值股票上涨幅度均超过30%，这些股票在2022年将面临下跌风险。小市值股票的下跌风险主要来自2021年新股发行的原始股东套现。
●疫情扩散风险难以估计
面对疫情变异，欧美国家放弃抗疫，采取全民免疫策略。我国人口众多，难以采取类似策略。但新型变异病毒传播速度快，抗疫难度加大，抗疫成本上升，这再次成为影响股市运行不可忽视的因素。
